《遇狐》 宁采臣/郑吉 粮食向
【第一章 兰若寺】
宁采臣者，浙江金华人。少而慷慨，豪爽好义。友十四病，托之往晋北故里送信，以全遗愿。臣应之，往。
日已西斜，残晖如血，在这树木葱茏的山林之间，反倒显得越发鬼气森森。料峭的枯枝纵横伸展，宁采臣小心地避过那树枝上的一枚虫卵，非是他良善太过，只是家中老母在世之时笃信佛法，扫地恐伤蝼蚁命，这是宁采臣从小听到大的。
今日天色将晚，他还没有找到宿头，不知这深山之间可还有猎户留下的茅草屋。只是这一路上并未看到有农人或猎户晚归，今日恐怕又要在这野外露宿了。
看了看天边的斜阳，宁采臣估算了一下，约莫半柱香后这天便要全黑了，还是早些整理出空地，今晚便睡在这树林中好了。正要抬头寻片空地，却不想脚下一滑，整个人便摔了下去。
等到宁采臣从方才那一个跟头中回过神来，拍了拍身子，好在没有受伤，真是不幸中的大幸。若是伤在这深山老林之中，不知他尚还有命返回。
一抬头，便见到不远处影影绰绰的，似乎有着房屋的影子。那是······宁采臣仔细看了看，无奈山中太阳已落，方才在高处尚有亮光，现下却是如何都看不清了。罢了，总归不是龙潭虎穴，有地方借宿总比露宿山中要好。这么想着，宁采臣便背好背囊，朝着那房屋的方向走了过去。
“呱呱——”似是被人惊动了，原本落于枯树之上的一只老乌鸦拍拍翅膀费力地飞远。宁采臣站在这门口，原来他方才见到的并非是什么房屋，而是一间庙宇，那门楣上蛛丝满缠的歪斜牌匾上还隐约可以辨认。
“兰若寺。”宁采臣念叨了一句，这名字倒是雅致，可惜在这深山之中，想来香客少有，这庙也就渐渐破败了，只余下这一片残垣断壁伴着这枯树老鸦。
不多时，宁采臣已经收拾出了一间可以勉强住人的屋子，又将那许多败落的门框窗横等堆积，点燃篝火以供取暖。此时虽是盛夏，但山中夜晚还是极冷的。宁采臣不是不通世故的无知少年，既然答应了十四要将这书信送到他家乡，自然不会轻易让自己就折在这路上。他那背囊中除却干粮和换洗衣物，还带了一张轻裘和一方薄毯，就是为了防止露宿山林寒气侵体。
将干粮烤熟，宁采臣坐在篝火前默默地计算着这次的路程。离家已经两月有余，不知十四是不是已经······他来时十四已经有些认不清人了，一时清醒一时昏迷。城中最是德高望重的树大夫也让他早早准备后事。自己原本是想要留下的，奈何这是十四在病中的愿望，也只能忍痛分别了。
宁采臣怔怔的出神，却被门外突然传来的声响惊起。这时天已经全黑了，此地又在深山之中，莫不是山中野兽？宁采臣心中一个激灵，随手摸了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棒举起，慢慢向门口移动过去。
“是谁在那里？”宁采臣只看到了一个黑影一闪而过，看着那影子，倒也不像是野兽。莫非是同自己一般的夜行人？
院子里静静地，只有风吹窗棂的凄厉之声，隐隐约约地还可以听到寺外那只老鸦的嘶哑之声。宁采臣向外探了探头，一地月华尚好，除却那峭楞楞的树影便再也看不见其他。
许是听错了？宁采臣心中暗笑自己大惊小怪，怎的夜路走了这许多，此时反倒自己吓自己了。刚一回头，便见到一个人站在了自己背后，霎时冷汗就已经湿了后背。
那人却是展颜一笑，“抱歉，吓到你了。”
宁采臣听这人声音温润沉静，言谈有礼，倒也不像是什么歹人，这才慢慢抬起头来。
“兄台，小心你的火把。”那人伸手扶正了宁采臣手中已经歪斜的火把。
宁采臣一抬头，正与这人的眼睛对了正着。黢黑的眸子在火光的照映下璀璨异常，犹如星河浩瀚。
这人的眼睛倒是好看的紧。他心中这么想着，也随着那人的手劲直起了身子。
等到两人一起到了篝火前，宁采臣才算看清了这人的样貌。这人顶多十七八嘛，看着也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，却不知为何独自一人在这个时间来到这深山之中。
“在下宁采臣，还未请教······”宁采臣见他一副书生打扮却在腰间挂了把剑，一时倒也不知道该称呼这人是书生还是少侠。
那人倒是没有计较宁采臣的态度，抱拳回礼，“在下郑吉。”
见他的态度还算友好，宁采臣便也没有多计较什么，只当方才自己精神紧张，这郑吉有着了一身黑衣，一时恍惚也是有可能的。这么想着，他的心神便松懈了下来，顿时觉得腹中饥饿。方才他便因着十四的事情心不在焉，后又被郑吉这一吓，赶了一天的路，此时倒有些觉得饿了。
将袋子里的干粮又拿了些出来，放在火上烤熟，他伸手递给了郑吉些许。倒是郑吉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。
对着这人疑惑的眼神，宁采臣友好的笑了笑，“我见你似乎没有带干粮，一起吃一些吧！”
郑吉垂着眸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。犹豫了一瞬，他接过了宁采臣递过来的干粮，慢慢吃了起来。
看到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，宁采臣心中觉得好笑。这少年人应当是第一次出门，有些防备之心也是应该的。他倒是也没有计较什么。等到干粮吃完，郑吉起身欲走。
“欸，你去哪里？”宁采臣有些吃惊，此时已经是深夜了，难道他这个时候还要出去吗？
郑吉垂着眸子，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说道：“我不习惯与人同住。这庙中还有房间，我找个地方住一晚便是了。”
“你等等。”宁采臣站起来，拎了书囊，又从那篝火之中抽了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棒，“你在这里休息吧，这里我都已经打扫好了。我方才比你早到了些时间，隔壁的房间我也清理了些。你就留在这里休息吧，我去隔壁！”
郑吉看着宁采臣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出了门，回首对他粲然一笑便径直去了隔壁房间。
这人看着倒还精明，怎么，有点傻乎乎的。
郑吉却也没有多想些什么。他自然是看得出来，这人不过是个普通人，还是个有些傻气的普通人。来到这黑山应该也不过是路过，碰巧罢了。与自己要做的事情应当无碍。
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，郑吉的眸子幽暗了几分。
现在，就等夜深了。
正想着，却见到外面火光闪烁，却是那宁采臣又折了回来。
宁采臣进了门就见到郑吉正盯着他，眼中带着疑惑与淡淡的防备。并没有在意少年的防备，他伸出手，将手中拿着的那件轻裘递了过去。
对着少年疑惑的目光，“我见你似乎没有带什么衣物，这件轻裘你且拿去御寒。”
或许是宁采臣的神情太过无害，或许是他脸上的笑容很是真挚可亲，郑吉没有推辞，接过了那件他递过来的轻裘。
见他接了，宁采臣笑了笑，便再次举着火把出门了。
“宁采臣。”郑吉唤了一声。
宁采臣疑惑地回头，“怎么了？”
郑吉背着火光站立，隐在阴影之中的五官看不清神色，“今晚无论你听到什么声音，记得，别出声，别乱动，更不许给任何人开门。”
“就算是你？”宁采臣只当他是少年心性，便开起了玩笑。
郑吉却是一脸郑重地点头，“就算是我。”
虽然不是很明白，但看他的表情实在是很严峻，半分也没有少年人的稚气，宁采臣还是点了点头，“我记得了。”